俵万智「沙拉紀念日」:漂浮在日常裡,如冰塊的詩(第三十七週)

有些時候,別人都還來不及評價你,你自己就先被自己的評價困住,裹成甚麼也看不見摸不著的一球。這種時候,要認真去讀點甚麼、寫點甚麼都會異常困難。還好,還有這本小小的詩集,有著無數的短句,裡面有天氣、植物、戀愛、海和石頭。讀著讀著,總會有那麼幾句撞破那材質謎樣的球體,那些原以為僵硬、嚴肅、堅固的事物,竟也不只是如此。

我一時之間,弄不清楚是因為詩人的青春還是詩意,如此地穿透。但或許正是因為青春,才能把一場又一場失敗的戀愛,寫得如此詩意,連悔恨都可以摺成紙飛機,向著大海和天空的深處飛去,打撈回來的,已經不是悲傷或憤怒,而更多的是握著拳頭的甜美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被戀人錯過,不甘心自己被愛情路過,不甘心自己的人生這樣輕盈而無法扎根,但風還在吹,時間還沒有停下,路上還有很多未曾遇見的人,爐子上還煮著未完成的菜,詩人還是能夠去愛、去相信,等待著愛上下一個人的機會。

我並不懂短歌的體裁,因此也難以理解詩人與這種體裁相遇之後,在短短數年間成名出書,彼此重新定義的浪漫。

但不論體裁或語言,詩人用日常的語言把那些詩意精準地捕捉起來,讓我可以在三十年以後,用不同的語言,依然感到愉快的刺痛,可以看見定格的畫面,可以聽見聲音,像是日劇或小說的濃縮版本,可以一眼窺盡卻又餘韻不斷。原來讀詩可以如此簡單,而寫詩或許其實也是。

比起得不得獎、文學性、理論性、創新或哲學觀點,能夠這樣好好地寫,讓人好好地讀,或許才是文學最美最重要的部分,而那其實並不嚴肅也並不無聊。

摘錄喜歡的句子們,它們像是冰塊地透明且明亮,讀著讀著,日子也變得明亮且透明,甚至有種不凍手的冰涼:
說完下次再聊
立刻又想打電話
給剛掛上電話的你(第12頁)

當我說「好冷喔」
有人回答「真的很冷」
感覺好溫暖(第21頁)

和你在一起
我們的關係就像
荷蘭芹盆栽和我的關係(第82頁)

你說「給妳」,遞出一枚戒指
我說「「嗯」,收下戒指
像在收一顆糖果(第143頁)

星期一清晨的開始
是為了
星期五六點要與你見面(第206頁)

吃完炸蝦
你的尾巴和我的尾巴並排在一起
走出餐廳(第210頁)

書籍資訊:
書名:沙拉紀念日
作者:俵万智
譯者:陳系美
出版社:大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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