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口竜介等「カメラの前で演じること」：如果你也想知道，他是如何在鏡頭之前和之後成為自己（第四十九週）

濱口竜介對於電影的想像，和許多人有所不同，而這些不同是建立在許多前提的不同之上，他對於人類在鏡頭面前表演這件事，有著自己的觀察和定義。鏡頭是殘酷的，而人類是多變的，要如何在鏡頭面前去表演出真實，如何讓演員成為角色，又如何讓素人成為演員，都是相當陌生的問題。

這本書記載了拍攝電影<<歡樂時光>>的方法，在拍攝之前的準備，以及濱口竜介觀看世界的方法。電影，其實就是觀眾透過導演的眼睛去看。而一個人想著什麼，會決定他看向什麼，用什麼方式去看，用什麼方法去安排被拍攝的人事物，又用什麼樣的密度和頻率讓觀眾看見。

在看了三部電影之後，我多少有些確定濱口竜介觀看的前提，有一些些歪斜，在極度日常自然的對話之外，會有大段的朗讀，不太常移動鏡頭和人物，用一種類似於紀錄片的方式讓觀眾自己決定想要看見什麼。角色的肢體動作相當有限，內心世界也不常浮現於表情，整體輪廓卻又有種透明感，像是在真空狀態中試圖去固定些什麼。

因為太想知道，所以在半年前讀了本日文書<< カメラの前で演じること >>，簡單但有趣。與其說明確地回答了什麼，不如說可以知道濱口竜介好奇些什麼、想要知道什麼，這也就是為什麼觀看他的電影時，有種他明明熱愛著自己的角色們，卻也在角色面前感到無知、好奇並且保持著尊重，尊重角色們的緘默、改變、扭曲、欺瞞、誠實、閃躲、拖延、等待、退縮、幼稚、尷尬，始終讓角色們的下一句話、下一個決定保持開放。

濱口竜介的電影和書，都是會讓自己既有的世界小小地搖晃一下的事物。如果想要被一些有趣的想法和問題溫柔地搖晃，這會是一本剛剛好的書。

以下是摘錄下來的句子們，還有依照印象寫下的想法（希望這本書會中文化）：

１７の質問：幸せですか？それはなぜですか？何が大切ですか？愛って何ですか？お仕事は何ですか？嫌いなものは何ですか？どういう自分になりたいですか？誰かを愛していますか？それは誰ですか？今の自分の嫌いなところは？今の自分の好きなところは？何が怖いですか？今日、起きて何をしましたか？両親とは仲がいいですか？セックスは好きですか？友情って何だと思いますか？死ぬことをどう思いますか？（引自第18頁）

試譯：

17個問題：幸福是什麼？又是為什麼？什麼是重要的？愛著什麼？工作是什麼？討厭的東西是什麼？想要成為怎樣的自己？現在被誰愛著呢？那是誰呢？討厭現在的自己的部分是？喜歡現在的自己的部分是？什麼是可怕的呢？今天，起床之後做了什麼呢？和雙親感情好嗎？喜歡性愛嗎？對於友情是怎麼想的呢？對於死亡是怎麼想的呢？

印象中這些問題是詢問演員關於自己的角色在劇本的某一段的狀態或想法，可以有答案，也可以沒有答案。演員們以此為基礎去塑造、確認角色，但不需要告訴別人。這些問題有些過份困難，有些過份簡單。像是用不同的角度和深度對著角色速寫，速寫裡有角色身邊的人事物，也有深深藏在角色內心的秘密。如果不是問角色，而是問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夠給出答案呢？

彼女は私ではない。しかし、彼女は私でしかない。（引自第22頁）
試譯：她不是我。但是，她只能是我。

關於<<歡樂時光>>的素人演員們，有些人會以為她們是本色演出，但實際上導演為了避免拍攝過度影響她們既有的人生和自我形象，實際上是分配了和演員們自身性格不同的角色進行演出。但在如何詮釋角色上面，既然是演出，那麼角色就不是自己，但是正因為自己是這樣的一個人，要去詮釋角色的時候，就只有自己能夠做出這樣的詮釋。在這樣和自己既遠又近的距離之上，才能做出電影裡如此真實的演出，因為角色是虛構的，但演員們都是帶著自己真實活過的人生去表演、去理解，因此角色也顯得真實、顯得獨特而難以定義。

映像に撮られるということは「未来における無限の他者の眼差し」を向けられるということである。無限の時間はいずれ、人の不完全な知覚の総体を、カメラの完全な知覚へと漸近させていく。そのなかで被写体の「習慣」や「意に反した」語りを見出すまで、彼、彼女らのからだを隈なく見る者は必ず出てくる。（引自第29頁）
試譯：所謂被拍攝影像這件事是向著「關於未來無限的他人的視線」靠近的。在無限的時間當中，人類作為不能夠完全感知的總體，逐漸靠近相機的完全感知。在此之中直到察覺被拍攝者的「習慣」或「與意志相反之處」，他或她們的身體的全部，沒有躲藏的陰影，必然會浮現。

簡單來說的話，就是鏡頭是可怕的，因為被拍下來的事物可以被反覆、仔細地觀看。而在現實世界中，即使正在與他人互動，也會因為自己的感官、注意力、記憶和時間限制，無法完完全全地仔細觀察別人的所有舉動，無法直愣愣地盯著別人看。一旦拍成影像留存於世，將會有無數的觀眾在無法測量的未來，用被拍攝者無法想像、無法控制的方式細膩地觀察，直到趨近於完全地觀察。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拍攝之人想要隱藏的自身、想法、意志等，都會被記錄下來，直到被某個人在某一天發現，在鏡頭之下再也沒有躲藏的地方。

もう一つの基準は「声」だ。その人自身のからだを率直に表現する声を聞かせてくれた気がした人が残った。（引自第70頁）
試譯：

另一個基準是「聲音」。會留下讓人能夠聽見坦率、直接地表現那個人自身的身體的聲音的人。

這是導演講述如何選擇參加工作坊的素人的基準。其中一個就是聲音。要能夠從聲音中表現出自己的身體感的人，才會被留下來參加工作坊。換句話說，就是擁有真實感、讓人感到活生生地、具有質量的聲音。比起所謂的音色、音頻，不如說是會讓人耐著性子聽的聲音，不會讓人感到不耐煩的聲音。

我對於聲音雖不算敏感，但不論內容，有些人講話的聲音就是怎樣都適應不了，有種空洞或尖銳的質地，那種時候就會感到有些痛苦。這點而言，我在導演的電影裡，從來沒有遇到過，不管是怎樣的角色都擁有會讓人想要繼續聽下去的誠實的聲音，甚至有時有些赤裸，好像不用看影像，也可以從聲音描繪出影像。舉例而言，谷川琴音的聲音就相當剛好，沒有矯揉造作的虛飾感，沒有在表演的感覺，只有對著你講話的感覺。這點在看谷川琴音先前的日劇時，感受特別明顯。

今の自分を形成した３つの偶然（引自第71頁）
試譯：

使自己形成現在的自己的三個偶然

這是在準備拍攝電影的工作坊時，為了訓練素人演員面對鏡頭，而讓他們在鏡頭面前回答上述問題，再由配對的素人演員演出其他人在鏡頭前的樣子，如此反覆去揣摩在鏡頭前面成為自己和成為別人的界線和差異。

對我來說，不論以上的表演練習，僅僅是問題本身就已相當有趣。如何從生命經驗中選擇出有限的事件是確實影響著自我的生成？如何定義偶然？如何定義現在的自己？提問的前提則是人是可以被改變的，但往往改變不是來自於自己的選擇，而是一些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偶然，在事情過去很久以後，才會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過去的自己，而成為了現在的樣子。有趣的同時卻也殘酷無比。

書籍資訊：
書名：カメラの前で演じること 

作者：濱口竜介、野原位、高橋知由

出版社：左右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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