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阿修羅2025:外遇作為一種媒介,我們如何認識自己

在看了是枝裕和版本的<<宛如阿修羅>>之後,在去評斷外遇本身的對錯之前,有三個不同層次的問題可以討論:
1. 對於實際在外遇關係中的人而言,外遇的意義為何?
2. 在外遇的刺激下,每一段關係本身的質地為何?
3. 在事件之外的人們,如何承受外遇所帶來的刺激?

1. 對於實際在外遇關係中的人而言,外遇的意義為何?

關於這個最為本質性的問題,我們了解的最少。

在整段故事裡面,主動在一段關係內選擇外遇的人是父親恆太郎、二姐夫鷹男、拳擊手陣內(先不討論父親的外遇對象以及拳擊手的外遇對象)。僅僅是從影集本身,我們無從得知父親以及二姐夫為何要選擇外遇。但是在外遇的同時,父親依然好好地待在家裡作為家庭的一部分運作,二姐夫也花了大量的時間和心力,陪伴二姐卷子處理各種繁瑣的事情。二姐夫陪著四姐妹吃飯談心,關心大姐、三姐的婚事,也用心陪伴小孩。在這兩個角色身上,有別於刻板印象中選擇外遇的人們,他們甚至可能比起沒有選擇外遇的先生更為過份盡責地扮演自己在家庭內應有的角色。不論是父親或是二姐夫的外遇,都始終沒有攤牌,即使在關係的內部,也無從得知其理由,而是作為一種難以擺脫、卻也難以確認其實體的陰影存在著。

只有拳擊手陣內,藉由二姐和二姐夫的對話,我們可以猜測,小妹咲子刻意和拳擊手一起不進食,還有比拳擊手本人還有企圖心的心態,可能讓拳擊手難以面對。在三個人之中,只有拳擊手的外遇是直接對於現有關係的一種逃避、一種反擊、一種確認,也只有拳擊手的外遇對於關係本身造成一種叩問,讓小妹考慮再三之後,依然想要繼續支持拳擊手的夢想,兩人在此之後才終於深刻地成為了生命共同體。

反之,大姐綱子是成為他人外遇的對象。大姐作為花道老師,看似一期一會的絢爛,背地裏卻想要和料亭老闆一起殉情。作為整個故事裡少數出現的身處於外遇關係中的第三人主觀視角,即使清楚其中的苦痛,但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既不爽快、也不坦蕩蕩地繼續下去。

補充一下,由於拳擊手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近乎植物人,小妹和說著童話故事的男子的一夜情,是一種相當極端的情況,我並不認為是一種外遇。而三姐接受這件事情的方式,我也不認為她已經接受外遇作為一種會可能發生的事件,而更像是由於小妹異常悲慘的情況,而讓三姐狹窄的價值觀稍微被拓寬了一點點。

2. 在外遇的刺激下,每一段關係本身的質地為何?

對我而言,這或許才是這整個故事的核心。

父親和母親的關係,是最為曖昧不清的。母親深深地愛著這個家庭,愛著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們,但是對於父親,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懷著怎樣的感情。由於母親藤就這樣死掉了,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母親是一個盡責的人,但是她對於父親是一種怎樣的愛呢?死掉了真的是因為恨,還是因為偶然?畢竟,有時候長長久久地快樂地活下去,才是一種成功的復仇。

二姐和二姐夫的關係,在世俗的意義上非常地緊密,對於處理孩子的問題、家人的問題,都是極度有默契而且有效率地運作著。二姐夫是個非常驚人的角色,驚人地會看臉色,驚人地知道要用怎樣的方式說話才能讓別人聽進去,在各種人際關係中都是異常地長袖善舞、異常地靈敏、異常地見縫插針。他幾乎不讓人抓到任何的把柄,也沒有留下任何的證據。嚴格來說,他是能夠外遇,有機會外遇,而且有辦法不讓任何人發現、得到任何證據的類型。二姐想要把這樣靈活的屬性從二姐夫身上,藉由婚姻關係徹底地剝除外遇的可能性,近乎不可能。二姐在前六集都處於一種濃烈的自欺欺人之感,想要掌控二姐夫,明面上也可以指使二姐夫,但是暗地裡二姐對於二姐夫沒有任何辦法,連用話語把二姐夫逼到角落都做不到。現實一點來看,二姐也是因為身邊有著這樣能幹的人,二姐才能夠藉由二姐夫成為四姐妹之間實際上的掌權者,對著其他的姐妹們的生活方式指指點點,照顧著身邊的所有人。在最後一集的轉折,比起二姐最終是不是知道真相,毋寧說是二姐終於接受了二姐夫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在這個基礎上繼續生活下去,而不是用這樣朦朧的真相反覆折磨自己,告訴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

三姐和三姐夫的關係,在這段關係裡面,調查父親的外遇事件作為讓兩人相遇的契機。三姊夫勝又也刻意對父親宣示自己不會外遇,劇裡的所有人也都認為他不會外遇。但是不會外遇本身代表了什麼呢?他是不能夠外遇,還是不願意外遇?沒有外遇的關係就必然是一段美好的關係嗎?三姐夫是一個異常笨拙而且單純的人,安於本分,也只能安於本分。劇裡把大部分甜美的、浪漫的橋段都給了這一段關係,對著玻璃呵氣,一起煮飯吃飯,一起笨拙地討論如何應對外界的種種變化,但是,現實而言,忠誠與否對於一段關係的品質實際上並沒有絕對的關係。忠誠,是一種承諾,是一種不對於他人造成傷害的選擇,如何培養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是另一道獨立的課題。

小妹和拳擊手的關係,在這兩個人之間,愛情遠遠比不上拳擊重要,從那次外遇和那碗拉麵中就可以明白。也就是因為這樣,兩個人都願意在明知道有很高的風險會永久地失去健康的情況下,依然願意站上擂台。那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擂台。這樣的承諾,對於拳擊手整天念著佛經的母親而言,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示,但是在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裡,正是因為兩個人都對於拳擊有著高度的執著,兩個人才會繼續走下去,能夠走到哪裡,能夠走多遠,那都是命運的安排。

比對三姐妹的戀愛(婚姻)關係來看,二姐和二姐夫因為長久的共同生活,即使外遇這個異物就這樣卡在兩人之間,兩個人也找不到適合的語言來討論,除了家庭分工的基礎之外,兩個人都找不到繼續聯繫著彼此的事物,但也同樣因為那些深厚的累積,兩人的社會生活也無法分開。三姐和三姐夫,則是由於三姊夫的職業屬性以及三姐異常的情感潔癖,兩個人用一種把不潔之物都隔絕於小世界之外的方式生活著,純粹、透明、夢幻卻也脆弱,像是在書裡、電影裡才會看到的愛情故事,他們兩個人都多多少少藉由對於他者的否定來肯定自己。小妹和拳擊手,則是利用了彼此來成全自己的夢想,利用了戀愛關係來建立自己的事業體,外遇不過只是一種點綴,小妹所追求的更像是一種證明自己不同於一般人的與生俱來的特殊性。三個人所需要的關係都有著截然不同的質地和顏色。如果把父親和母親的故事打開來,或許也會看見和二姐和二姐夫類似的質地和顏色吧?

3. 在事件之外的人們,如何承受著外遇所帶來的刺激?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都是孩子們,要怎麼在錯亂而暫時的關係之中長大。

四姊妹之於父親,其實也是外人,再怎麼投射、再怎麼理直氣壯,那也都是私下的事情。大姐自己是別人的外遇對象,對於父親外遇卻還是站在母親這邊。二姐,過於接近母親的角色,反而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感受,連做夢都想要懲罰父親,藉此替代自己對於丈夫深沉卻又難以言表的疑慮以及怨氣。三姐,為了守護自己想像中的父親母親,甚至不惜重金禮聘徵信社來試著矯正自己發現的歪斜,最終也是穿上了母親的圍裙。小妹,身為同樣被外遇的那一方,甚至還是能夠站在父親那邊,用自己的方式輪流和父親跟母親撒嬌。同樣都是孩子,父親作為一個人,即使父親作為一個角色有所歪斜,對於父女關係之間的影響,顯然在四姐妹之間有所不同。

即使在歪斜的環境下,有些時候,也是會培育出乾淨清爽的關係的。不論外遇是否持續下去,父親和原本的外遇對象的男孩,還是小心翼翼地講著電話,小心翼翼地握著彼此的手,即使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們之間的親情,但是他們都相信著彼此。我特別喜歡父親願意耐心地聽男孩的電話,在喫茶店聊天吃甜點,卻不願意再度和外遇對象走下去了。

二姐的女兒,用自己明亮的眼睛觀察著大人如何親密又疏離地生活著。戴著二姐打的鵝黃色的圍巾,用各種名目去接近二姐夫的工作現場試著去搞清楚,甚至不惜用偷書的方法,強硬地打破母親為了保護家人砌起的厚厚的牆壁。孩子總是想要保護父母,想要守護父母的關係,有時候,我覺得也並不是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是為了自己深愛著的人們能夠繼續幸福地生活下去。

二姐夫辦公室的秘書,被誤會成外遇的對象,也是落落大方地用自己的方法劃了線。秘書和二姐夫是同一種人,都是有能力外遇的人。但是秘書偏偏不想被當成外遇的對象,為此,她不惜親自去和二姐說明,親自邀請二姐到自己的婚禮上當媒人。用有限的篇幅去刻畫了一個被當成潛在外遇對象的人,可能會如何看待這整件事情,又可能有哪些選擇。

在這三種層次的觀察之後,簡單地總結一下:
每個人、每段關係承受事件的彈性截然不同,因為聯繫著的事物有所不同。當然都有自欺欺人的成分,對待自己寬容,對待他人嚴厲。即使是能夠換位思考的人們,也會面臨一個艱困的選擇就是,我會造成別人的痛苦,但是只有這樣我才能得到快樂的話,怎麼辦?一個好人是因為他只能當好人,還是因為他在可以當壞人的情境下,依然選擇當好人?一個壞人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壞人,還是因為他的情境只能讓他當壞人? 他真的有過當好人的機會嗎? 

外遇很重要,但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或許是,可以用這麼簡潔的人物關係圖,建立起這樣豐富的人物臉譜,建構起這樣有著無限可能的動態關係。藉由在不同的環節施加上外遇、可能外遇、曾經外遇等等的事件,對於每一段關係內和外的人們,施加刺激,觀察每個人的反應。在這些情境中,很自然地可以理解到每個人的內裡都是有著截然不同的價值觀、戀愛觀、婚姻觀、人生觀的,對於每一個人來說,即使生在同樣的家庭裡,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對現實,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對於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有時候會感同身受,有時候會急著切割,這些矛盾之處都是真實地存在於每個人身上。


片頭主題曲 從在預告片聽到片頭曲的時候,就有種爽快又細膩的新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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