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村元氣「大師熱愛的工作」:變老和工作都並不可怕(第三十六週)

不知道為何,我不斷地把這本書的書名改為「大人熱愛的工作」,我是不是下意識地把熱愛工作當成「成為大人的條件」了呢?因此遲遲覺得自己沒有長大,還沒長大,更害怕自己只是白白地變老,卻還沒有長大,也還沒有找到自己熱愛的工作模式。

面對這種自己想也想不出來、要問人也找不到適當形狀的問題時,最好的方法就是讀書。書裡即使沒有答案,卻也總是能夠讓我提出更為精確的問題。像是這本書,讀著讀著,與其說是大人熱愛的工作,更像是大人熱愛的生活。

這是一本把像是一整座動物園的動物擠在一個小小的籠子裡,讓你時而看見斑馬的條紋,時而看見企鵝的腳掌,時而看見黑熊的耳朵。比起如何找到熱愛的工作,或是如何去熱愛自己的工作的標準答案,川村元氣更像是極度私心地把自己認為姿態好看而優美的人們聚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採集自己好奇的部分,做成一個個迷你標本。跟那些大人的作品本身比起來,這些對話不過是蝶翅的鱗粉、飛行中掉落的羽毛、馬蹄奔跑過的印痕。但僅僅只是這樣,你就可以想像,這個世界上是有著這麼一群人不斷地認真面對活著這件事,到了這麼老的時候,還是能夠想著,我能夠做些甚麼、我想要做到甚麼、我可能做出甚麼,而不僅僅是我已經做到了甚麼。

如果說尋找或是迷路是有意義的,或許是因為,比起閉上眼睛筆直前進的人們,擁有多一點點機會,得到可以長久地認真地生活下去的可能性。至少還知道自己對這一切有著怎樣的感受,自己期待著甚麼,而自己又能夠如何把自己所擁有的換成自己想要的。而讀著那些蒼老的身體裡裝進的年輕的心,我總覺得很想要認識年老以後的自己,希望依然有著年輕的心,有著許多想要去做的事,還有類似於夢想的事物。

摘錄給自己的句子們:

山田洋次:

我雖然不知道你們這個世代的人有什麼共同點,在我們那個世代,大家整天都在批評別人的電影,但漸漸上了年紀之後,才發現比起具備批評他人的聰穎,覺得那部電影很不錯,進而產生迷戀的感性更重要。雖然罵那傢伙是笨蛋,認定那部作品很糟糕聽起來很帥,心情也很痛快,但其實這種喜歡批評的人,往往缺乏才華。(第21頁)

這是山田洋次導演的個人意見。但很大程度上,也和我近來不怎麼能夠或願意去寫自己並不真心喜愛的電影的影評有關。因為漸漸地對於人或作品,要不喜歡、挑毛病都很容易,要深深地喜歡或相信卻變得越來越困難。當我們都已經看過聽過讀過太多,我們是如此容易麻木且感到重覆。如果說評論或心得對我有何意義,意義多在於如何把別人感到無趣之物,能夠寫得有趣,能夠讓人明白這些我所喜愛的事物在我眼中是多麼的美麗,即使我深知它們往往也並不完美。能夠持續地喜歡上甚麼並被感動,對我來說就已是一種珍貴的才華。

而且評論比起實際去創作甚麼,確實地執行到眾人得見,實在是太過容易,容易讓人忘記創作是如此不易。

澤木耕太郎:

有些事情,真的必須試了之後才知道,所以可以反駁:「這不是問題的重點。」但是,既然踏出了一條新的路,就必須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要承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各種問題。(第37頁)

身為一個在想做的事情上特別花心,而且會真的花時間去做的人,我覺得這是非常溫柔的建議。有些事情翻來覆去的想就能夠果斷放棄,有些事情自己不做到某個程度(也許是讀幾本書、上幾個月的課),就很難說服自己不去想像那樣的自己。一旦親手去做,就會發現和自己想的不一樣,那個時候也要確實地完成自己和自己的約定,不是一遇到困難就逃跑,要堅持到不會後悔的程度,因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轉換跑道,只是看起來浪漫,執行起來比待在原地還要艱困許多。

秋元康:

我活了五十六年,覺得假設有兩條路擺在面前,縱算再怎麼小心謹慎,覺得千萬不能出差錯而選擇了其中一條路,人還是會犯錯。人無法永遠都做出正確的選擇,所以,即使走錯了路,只要磨練自己有糾正錯誤的能力就好。不怕犯錯,不怕失敗,一次又一次重新活過來,偶爾完成一些讓人覺得「那傢伙的右直拳太猛了」的工作,才最具有創意。(第108頁)

知道一個活了自己兩倍,而且做過許多瘋狂的事情的大叔認為人必然會犯錯,和知道人必然會死一樣令人心安。想著要選出正確的路,就會在路口遲疑很久,動彈不得。如果就是需要先走上五公里,才知道想去的地方在另一邊,那麼現在就開始把五公里變短,變成四公里、三公里、兩公里、一公里。不會把如何做出正確的選擇當成藉口,認真度過當下,一邊去做選擇, 一邊確認自己的狀態,不是用害怕失敗的心去決定,而是用自己想要得到甚麼的心去做決定。這樣把日子過下去的話,想必都會是有趣的。

系井重里:

首先,盡可能和人約定,然後盡可能遵守約定,如果無法遵守,就徹底向對方道歉。一旦決定了這三件事就無法逃避,就不會太懶散。(第149頁)

對於不那麼自律的人,為了能夠不散漫地度過,和他人約定所形成的他律的死線,能夠讓自己做到自己以為做不到的許多事情。所以不要害怕與他人約定,不要害怕給自己機會,不要害怕做不到,就算最後的最後,因為種種緣故做不到,也已經誠實地去挑戰。而且,我喜歡約定這個概念,像是在和未來的自己交換禮物一樣,把自己的未來具體地用約定打上幾個結。而這些約定有時會變成美麗的花束,在奇特的時間點綻放。

橫尾忠則:

但其實自己能夠看見的道路也充滿不確定性,以為自己看清楚了,其實什麼都沒看到,尤其我這種類型的人,很期待在崩壞的感覺之後看到新的道路,有時候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就可以清楚看見前面的路。(第219頁)

我到了最近才真正意識到,並不是所有達成自己目標的人,都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目標也知道自己達成目標的方法。不論是自己或是環境的變化,往往都沒有人能夠預測。因此做到的人只會說,你就是要努力就好。因為說實在的,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夠做到,只是事實上做到了。在預測未來這件事上面,沒有誰能夠用技術克服。

若是一味地想要提前看見自己的道路,有時候只是自欺欺人,反過來把自己限定在某種方向上,用行動去證成自我的預言。

繪畫這種東西,無論怎麼畫,都似乎沒有止境,有時候不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停下畫筆。(第223頁)

這總讓我想起小時候,創作到哪裡是終點,到哪裡可以說是完成,或許本來就是最為困難的。

因為那個不行的自己並不是平常的自己,我很好奇是否能夠發現另一個不同層次的自己,所以不是做的所有事都會受到肯定,如果想要面面俱到,在所有方面都受到好評,就會裹足不前。(第224頁)

去做一些無用的事、沒有人看見的事、狼狽的事、笨拙的事,很久以後再回想起來,會是最令人想念的。在那些時刻,你將會認識你未知的自己,陌生得彷彿不曾存在過。知道自己是可以延展成如此多樣的人,就覺得自己像是還在發酵的麵團,一切尚未成形。

書籍資訊:
書名:大師熱愛的工作
作者:川村元氣
譯者:王蘊潔
出版社: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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