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特克「重新與人對話」:我想和你說話,而不是手機(第十七週)

我想念那些老派的日子,想念為了和不太認識的人一起做報告,不得不約時間地點,苦苦地坐上好幾個小時,還是找不出共識的無聊時光。現在,我們可以直接線上同步討論,我們可以不用見面、不用爭吵、不用無聊,就在各自的家裡,把報告漂亮的完成,但是,好寂寞啊,一點也不像是團體作業,而像是可以不斷反覆修改的每個人的個人作業的延伸,只有從老師的角度上看見交會,而我們始終是錯過的。

這本書,就是在講手機,或者進一步說網路科技,對於我們生活的影響,從我們如何和自己相處,到如何和別人相處,進而建立關係或說是信任的模式。這不是一本完美的書,我們可以看見很多有趣的例子、說法,但很難看出一個明確的脈絡,因為這一切都是現在進行式,要如何去完整的捕捉一個正在膨脹的事件呢?但我們多少可以用這本書去測量,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怎樣的人,而我們真的願意成為那樣的人嗎?

讓我們做個實驗吧,你有沒有辦法,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十五分鐘,不能看書或看手機呢?(改寫自第21頁)
得到了手機的我們,如此不習慣無聊,已經到了等個紅綠燈也要把手機拿出來滑的程度,而我也是。我開始試著不帶手機出門,不要把滑手機當成感到無聊的膝跳反應。我才發現,我幾乎已經把手機當成和眼鏡一樣的事物,屢屢伸手去探。

無聊和創意及創新有關,讓我們有空間去思考,去理解正在聆聽的對象,進而得到我們從未想過的刺激。(改寫自第56頁)
我們需要一點空白,去想想我們現在關心的事情、煩惱的事情,去想想要用怎樣的方式讓眼前的人能夠感同身受,也需要時間去聽懂對方真正想要說的話,如果我們真的要進行活生生的對話,那我們就需要忍受必要的無聊,無聊的話題、無聊的說法,有時候,在漫長的無聊之後,會出現我們從未想過的事物,那不會是我們主動去搜尋可以找到的事物,也不會是我們想要去搜尋的事物,但那才會是真正給予我們刺激,讓我們想到我們原本無法想像的可能性。有趣的事物來自於無聊,可是我們怎麼會變成寧願搜尋任何事物來逃避無聊的物種呢?我們最後所得到的不過是零碎的有趣的假象,無法真正醞釀出什麼。

等年紀再大一點,信任是以其他方式培養出來的。除了需要溫飽之外,還需要獲得聆聽。(引自第145頁)
我們對於如何尊重他人,如何理解他人,都是從被聽見開始,去學習如何聽見。如果我們習慣於被手機不斷地干擾,甚至需要不斷地干擾自己,那麼我們其實已經無法長時間專注去聽別人說話,但真正重要的事物,都是需要時間的。我們需要說很多很多瑣碎且無關緊要的話之後,才有辦法去說那些脆弱卻美好的事物,而那些事物往往才是使我們真正能夠聽見、接住別人的部分,其餘不過都只是資訊分享而已。

我們逐漸習慣把生活看成可暫停的東西,以便記錄下來,從記錄的東西裡截出特定的脈絡,或是把它串接到另一個脈絡上。在這些活動中,我們不再把干擾視為破壞,而把它當成連結,甚至還會主動去尋找那種干擾,找不到時就自己創造干擾。(引自第159頁)
我其實非常害怕在日常生活中拍照,或者是在當下就試著去停住當下,這往往讓我無法完全地去感受我正在進行的任何事物。當我為食物拍照,我關心的就是拍起來好不好看,而不是好不好吃,而不是我當下吃飯的真實感受。如果說我們一心一意只為了記錄生活,那最後我們所剩下的生活,反而會是那些完成紀錄之後囫圇吞棗的部分,我們只能不斷地按下暫停和回放,但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在過怎樣的生活。那些對我來說,都不是真實的,甚至不是堅強的。那方便回憶,但在如何形塑我這個人上面,反倒無足輕重。

我們可以不要把交談看成資訊分享,而是把它看成營造一個有待探索的空間。你有興趣聆聽一下別人談一下他是怎麼處理事情的,例如他的意見或看法。(引自第192頁)
交談本來不就是這樣嗎?我分享我的生活和我的難題,你分享你的,我們交換彼此可能的做法,我們討論既有的選項,這不是最最標準的定義嗎?怎麼會變成一種嶄新的看法呢?當資訊過多的時候,我們有必要去釐清,跟自己有關的資訊、自己有興趣的資訊,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在哪。如果說僅僅只是分享自己有興趣的資訊,但與自己全然無關的時候,別人要如何從對話中認識你呢?這樣的對話,不就像是在瀏覽網路新聞一樣嗎?當我看著你的時候,當我全心全意地聽你說話的時候,我並不想知道你在臉書上看見了什麼,我只想知道你今天過得怎樣,如此而已。

威廉斯認為,發揮同理心不是始於「我了解你的感受」,而是始於你意識到你不懂他人的感受。因為不懂,所以你開始與對方交談:「告訴我你的感受吧。」威廉斯認為,同理心提供了陪伴和承諾,你的主動施予改變了你。當你逐漸意識到你對他人的了解有多少時,你也會開始明白你對自己的了解有多少。威廉斯說,你因此學會「更專注、更有耐心,一種設身處地為他人思考的新技巧」。(引自第218頁)
要承認我們不懂他人是非常痛苦的,但是要真正去聽懂對方在說些什麼,就是要先承認我們不懂,從知道自己不懂開始,一點一點地試著去聽懂對方所說的,他當下所經歷的,他所不能解決的,他所需要的。這個不懂非常非常重要,若是以為自己懂得,就會用自己的想法強勢地壓過對方的說法,進而否定對方的真實感受,尊重他人之難,或許也是因為如此。而知道自己還不懂的部分,也是對於自己的一種認識,知道自己在這方面要再多想想、再多聽聽別人的看法,不要以為自己很聰明、自己可以想像一切,有時候,我們真的不懂,只能陪在旁邊,這樣就好。

第一,用筆電做筆記的背後,隱藏著一種幻覺:當機器可以讓我們把筆記記得更快時,我們以為筆記也會寫得更好。結果,我們根本不是在做筆記,而是變成打字機。第二,當機器能夠代替我們做筆記時,那並未幫我們達到想要的目的,因為做筆記就是一種學習思考的過程。(引自第282頁)
這讓我想到了越來越流行的逐字稿,我們開始以為只要把逐字稿讀完,把影片看完,我們就跟親身到了現場的聽眾一樣。但是,我們沒有看到本人,我們無法感受到那個人真實的完整的氣場,那個人對我們來說依然是不真實的,我們無法去體會那些震撼。有些時候,有些人說的話其實平凡無奇,但因為那個人做過的某些事在身上留下了痕跡,你可以感受到話語後面的事物無比巨大。而做筆記也是,重點並不是我們如何去複製、錄音,而是我們當下聽懂了多少,用自己的體系能乘載多少。我們當然可能會犯錯,可能會漏失,但現實世界本來就不會有萬無一失的狀態,我們只有有限的時間、心力,我們總是在選擇,選擇記憶這些、忘記那些。如果我們以為用機器把一切都記下來,以為這樣就不用思考,這樣就不會犯錯,我們就只是讓自己的思考體系變成一戳就破的紙網,連一條金魚也撈不起來。

避免服務業被視為普通商品的最佳方法就是培養關係,那是需要靠對話培養的。(引自第356頁)
律師也好,心理諮商師也好,這些建議之所以會被採納,往往是因為對方相信你這個人,因此才能夠相信在這個他們並不清楚的專業領域之內,你說的話是對的。而相信來自於大量的對話,在這些對話之中,雙方漸漸清楚彼此的做事習慣、價值觀、態度,可以用對方聽得懂的話去說明自己的問題和建議,於是,才能夠長長久久地合作下去。這些才是珍貴的部分,才是電子郵件等等無法取代的部分。那些機械化的部分,或許誰來做都好,越便宜越好,但是在自己真正在乎的事情上,我們總會希望有人能夠和我們建立起信賴關係,好好地把事情完成,貴一點點真的無所謂。如果律師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話,把自己當成販賣法律見解的自動販賣機,那也終究會被自動販賣機所取代。

寫部落格促使她寫一些她最擅長的東西,不鼓勵她冒險。現在私下創作讓她感覺更有求知慾。(引自第382頁)
書寫會被人看見的事物,和書寫只有自己會看見的事物是截然不同的。在寫日記的時候,我們可以冒險去譴責自己,譴責別人,不會有人來揪住我們的尾巴。但是,如果是公開書寫的話,我們總是會期待被看見、被稱讚,我們會下意識地扭曲自己的好惡,來成全一個更為理想的、被公眾所喜愛的自己。這樣反覆地編輯自己,即使在最最私密的時刻,真的是一件好事嗎?我們本來應該要面對一面鏡子,在書寫之中去認識自己、刺探自己,但我們實際上做的卻是在自己的臉上撲粉。連我們自己都不給自己素顏的機會,最終,皮膚過敏得再厲害,也會為了好看而化妝,連自己長著一張怎樣的臉都要認不出來了。更不要說每天每天經營著部落格、臉書或任何社交軟體的人了,寫了再多,都是為了別人,而不是為了自己,那最終會產出怎樣的文字呢?

我想念這些對話,關於自己,也關於別人。如果我可以把手機放下,讓生活中多一點無聊,多一點不知如何是好,那麼這些美好的事物也會回到我身邊,我才有機會去認識這些真實的人。人和對話,往往才是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事物,我不想要為了自己並不真正在乎只是習慣的事物,失去那些美好且重要的事物。

寫在這裡只是為了讓自己記得,滑開手機可以讓我有掌控感,我可以點開很多分頁,我可以點開很多程式,我可以和很多人用訊息聊天,但我無法真正去做到任何一件事,我無法真正去認識一個人,我無法用手機和自己或他人對話,所以要最小限度地使用手機,要最小限度地用手機去填補我生活中所剩不多的空白,要主動地拒絕手機的誘惑,因為我不想要為了手機,而成為一個面目模糊的、無聊的人

書籍資訊:
書名:重新與人對話
作者:雪莉。特克
譯者:洪慧芳
出版社: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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