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著也好醒來也罷：搖搖擺擺的愛

這是一個女孩先愛上一個男孩，又愛上另一個男孩的故事，當兩個男孩在女孩前面伸出手，女孩該牽住誰的手？想牽住誰的手？如果你也曾猶豫、也曾後悔、也曾遲疑，在每個應該做出正確決定的當下，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那麼，這是屬於你的電影。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什麼情況是最糟的，那麼被深深吸引自己的人愛上，相戀，那人卻毫無理由地消失，大概相差不遠。朝子和第一次見面的麥，不用言語便相戀了，宛如兩隻瀕臨絕種的動物在世界末日之前相遇，外面的所有災難都與他們無關。即使出了車禍，只要兩人都還活著，不論機車撞壞了多少零件，不論有多少人看著，他們便能把全世界當成背景，深深地擁吻。留下了比夢還甜美的記憶的麥，有一天就這樣不見了，從朝子的生活裡、生命裡，不留下任何解釋、沒有任何期限地不見了，只留下朝子。

朝子在被留下來的世界裡，已經分不清過去和未來、白天和黑夜，只剩下有麥的時間，和沒有麥的時間。於是，朝子遇見了長得和麥一模一樣的亮平。

亮平有著麥的臉孔，卻不是麥。亮平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讓朝子能夠反覆地確認，自己已經生活在沒有麥的時間裡。如果能夠不再見到亮平，朝子便可以永遠活在只有麥的記憶裡，永遠停在原地等待麥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311地震發生了，日常中止了，在整座城市走動的人群之中，朝子找回了亮平。因為如果世界即將要毀滅，對當下的朝子來說，只有亮平是最重要的人。

朝子和亮平，用了長長的時間建構起彼此的生活，在可以預期的反覆之中，兩人養貓、準備早餐、上班、和朋友見面、購物、出門，在亮平開了長長的車之後，朝子會脫下亮平的襪子，輕輕地按摩亮平的雙腳、後腰，像是在向誰求救地說著自己喜歡亮平。兩個人看著相同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守護著所謂的未來，沒有什麼好擔憂的，只是輕輕地抱在一起，偶爾可以探出頭來看看世界的距離。

直到麥再次出現，朝子逐漸成形的小小世界地震了。

這可以是一個俗爛的愛情偶像劇，或是某種女性成長敘事，或是現實與理想的對立，但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個人在選擇面前不知所措、猶豫再三的故事，重點不是朝子如何選擇、朝子選擇的理由，而是面對選擇的時候，我們可以不知所措。

濱口龍介導演在黑暗的電影院裡，用輕快而具侵略性的配樂、詭異而非日常的鏡頭角度，讓整個故事架空，漂浮在現實世界之上，宛如一則寓言，有著童話的色彩。可在人物的行動上，卻偏偏使用類似紀錄片的客觀視角，遠遠地觀看。在泡沫般的世界裡，每個人的情感卻又如此真實地存在，不受限於篇幅的不平衡，如極光的麥和如河川的亮平成為了天平的兩端，朝子在其中搖搖擺擺，觀眾不知道，麥不知道，亮平不知道，連朝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在層層疊疊的不知道之中，我終於看見了導演的臉。他在說：「全部都沒有關係，猶豫也沒有關係，後悔也沒有關係。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沒有關係，我會看著你，會在你身邊。因為這就是你。」，比起愛情，這更像是不帶任何批判的友情。

有時候，自己比起他人更像是一個謎，越是想要答案，越是沒有答案。用兩個小時細細觀察朝子的搖搖擺擺，我們才能夠確認自己在任何時候都有不知所措的權利，而同時我們仍然會做出選擇，一次又一次，不論正確或錯誤。

tofubeats「RI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