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烈愛:如何等待有光的時候?
你會不會覺得我們是多出來的世代?世界上所有的神都已死去, 明明整顆地球富裕得不可思議,卻有那麼那麼多人難以生存, 而革命也好、哲學也好都無法通往任何地方,連該怎麼煩惱、 該如何痛苦都變得多餘,可這多餘又是真的, 我們只能如此多餘地幻想、掙扎、幻滅。
整部電影似乎也放棄了如何說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故事, 比起情節本身, 角色之間的對話是那麼切身地把我們多餘的痛苦裝了進去,於是, 只要有某個眼神、某段對話,甚至是某個畫面讓你感同身受, 這部電影之於你就成立了,電影的此前此後便成了你的故事的一部。
我所看見的故事裡,男孩在城市裡狼狽地討生活,女孩也是, 男孩替去了非洲的女孩餵看不見的貓。女孩從非洲帶回了好多故事, 還有一個開著跑車的男人。三個人在餐廳裡、咖啡廳裡、 男人的房子裡、男孩的老家說話,女孩離男孩越來越遠, 男孩該跑去哪,才能找回女孩?而困在男孩的第一人稱視角裡, 男孩、女孩,甚至是男人所說的,又有多少真實、多少謊言?
在如此多互相折射的細節之中,若要看見整部電影的基調, 我選擇男孩第一次進女孩房間時所看見的光。
為了替女孩餵貓,男孩去了女孩的房間,那是向北的房間, 一整年都照不進陽光,只有當遠方的建築物將日光反射進來的瞬間, 房間裡會有光。整部電影,以男孩的眼望去,有光的時刻亦是稀少, 但我確實透過女孩看見了光,有光的時候是那麼地美, 美得彷彿我們已不屬於我們的身體、不屬於我們的家族、 不屬於我們的階級、不屬於我們的國家、不屬於我們的物種, 僅僅是存在於此時此地,沒有過去亦無未來。
當我們窺見那光的時候,我們是承受那美,還是轉過頭去, 因為還有漫長的一生在後。畢竟如果在黑暗之中待得太久, 人的眼睛會變得無法適應光亮。可一旦見過了光, 便越發不能忍受沒有光的時刻,彷彿那些時刻不曾真正活著。 還是那光僅僅是太過痛苦的我們所產生的集體幻想?
穿越角色們的話語、階級、情緒,所有的角色們都在叩問, 我為甚麼要活著?我能夠得到什麼?我又需要忍受多久? 活著是那麼地苦而無意義,沒有誰在等著我回家, 也沒有意義等著我去追尋,我所擁有的只有無限延伸的現在, 優雅得體或灰頭土臉都只是長著相異的臉的薛西弗斯, 困在一個陽光無法直射的房間裡。
對於認真面對生活現實並感到滿足的人來說,整部電影都太過多餘, 怎麼不去創造意義呢?怎麼不去改變現狀呢? 怎麼不好好想想你真心想要的事物並去嘗試呢?可男孩、 女孩和男人就是做不到,或者該說是做了卻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所謂的目標,也感受不到所謂的希望。 因為你沒有辦法去逼問日光,為什麼不照進房間, 就如同你無法要求一個無依之人感到安全。
於是,這些多餘的無聊、痛苦、沈悶都是真的,再怎麼多餘、 不講理都是真的。這是男孩、女孩和男人的地獄,也是我們的地獄。
我們聽說過光,也曾經看見過光,可是光遲遲不來,我們仍在。
我們用各自的語言試圖召喚光再來,男人燒了穀倉, 女孩去了非洲學舞,男孩也在故事裡以自己的儀式完成了召喚。
可光究竟在哪,是否還會落下,我們誰也不知道。
你可以說這光是生命的意義,也可以說這光是人與自然的合一, 更可以說這光什麼也不是。
整部電影裡用細節串成一個又一個的符號, 有太多符號能裝進整部電影,這是我所選擇的符號, 而在三個角色之間、長達一百四十九分鐘的電影裡, 你所選擇的符號或許會讓你看見截然不同的故事。 或許我們的世代也是,正因為什麼都不是,才能看見這樣的電影、 這樣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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