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裡的劇本課

第一次走進私人圖書館，第一次走到台北車站的後面，第一次上課時整整遲到了半小時。事後回想，總覺得是自己在下意識拖延自己對於劇本的美好幻想，不想要真正看見自己的不足和編劇產業的現實。

關於編劇，我誤以為是不那麼窮的作家，當然可能真的比所謂的純文學作家的日子好過一點點。但是，正因為劇本需要大筆資金和人力投入以成為戲劇，劇本在提案的時候就必須有亮點，讓投資者認為觀眾可能會好奇這是個怎樣的故事，在執行面上也必須顧及成本和可能市場，最終所呈現的可能並不是劇本家所想像的樣子。

而且，如同影劇產業是這一百年才出現的產業，劇本家也是，而劇本家的定位始終飄飄浮浮，與導演的角色時而相互競合。經濟上也是十分地兩極化，目前台灣無法提供每月的穩定收入培養劇本家，只能各自努力接案。

對於在經濟上需要相當程度安全感的我，真正聽見前述事實的時候，其實滿沮喪的。另一個想做的工作是心理諮商師，同樣是市場需求多，但真正的職缺少而且薪資不高的工作。如果對轉行的成本和收益算得清楚一些，理智上完全不應該考慮轉行。至於能不能塞進兼職的形式，我個人存疑。畢竟和獨立作業的作家不同，編劇需要和劇組溝通並修改劇本，不論如何，對於連寫完十頁以內的劇本都有問題的我，目前還完全不需要煩惱這樣具體的問題。

進行到最後一堂課的時候，我再次撞上和阿盛老師的寫作課一樣的牆壁。我很快地可以理解老師所要求的結構和元素，可以適當地調度文字形成某種氛圍，固然細節處尚有不足，但大致的方向是正確的。問題在於，看不出來我為何要寫這樣一個故事？我本身沒有動機，我筆下的角色也沒有動機。我的角色有性格、有事件，可是心裡最深處究竟在想著什麼，連我都不知道，更何況要如何傳達給觀眾呢？在這樣的鏡像反射之下，我才赫然發現，我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最最核心的地方想要得到什麼？我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緒、安排生活，可是在這些想法和感受清晰無比的同時，我和我自己的核心中間隔著一層真空狀態，於是不會被傷害，但也無從追尋核心真正需要的事物。這層真空可能可以變得薄一些些，到有那麼一天我的核心會因此受傷的程度，但也只有如此，我才有可能知道我真正在乎的事物。

寫劇本，無法賣弄修辭和艱難的字彙，只有人物、對白和情節。藏也藏不住那不連貫的真空部分，如同沒有離開過的自言自語，從未真正動身前往何處。令人沮喪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幸運。

在沈澱之後，大概還是想要寫劇本，想要寫出有趣的故事，想要在這過程中發現自己可以如何不是自己，又有什麼是真的自己。

如果說我是一個角色的話，大概就是太過擅長自欺欺人的圓型角色，連自己都搞不清楚該怎麼辦了。我想在心裡把劇本課作為我脫離原有平衡的事件，我想要知道自己的動機是什麼，我想要知道我願意花費自己的生命去講一個怎樣的故事？在劇本裡，也在現實世界裡。我想要在二十五歲的這一年，排除萬難（自己內心裡的）給自己一個定義。在這個定義下用盡全力去詮釋，碰撞後再調整，反覆地成為自己。

我總是在逃避困難的部分，我的角色也是。那個太難了，那這個就好，這樣比較有可能達成。我正在對自己溫水煮青蛙，煮到都快要忘記如何游泳了。該是時候了，逐步重新定義自己的方向和行為模式。

謝謝可愛的劇本課老師，有種入世的文學少女之感，說話聲音很好聽，把我們當孩子一樣溫柔地待著。

也謝謝我自己，不僅報了名，也把劇本寫了幾頁。當然，我避開了我真正在乎的事物，總覺得那樣子太過赤裸，但或許赤裸是必要的？至少動機要是赤裸的，可以換上千百層包裝，但核心不真，那麼整個宇宙都無法創建。

要練習成為自己世界裡的神，去承擔每一個選擇的後果，並且持續不斷地抉擇今天我要成為怎樣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