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的東村明子寫給世界的情書

到現在已經有點忘記最初開始看起東村明子老師的漫畫,是為了什麼?

有點老派的畫風,和無比正確的比例與構圖,一點也不流行,但一切都很正確,正確得超越了夢幻與否,只是剛剛好地描繪了一個有點戲劇化的正常人的故事。在嬉笑怒罵之中,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東村明子老師,確實是活生生地生活在現在,沒有困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裡,而是無比認真地活在當下,活在自己所選擇的現在裡。

甚至讓我用無法看懂超過一半的日文,買下了<寫寫畫畫>的日文版第一冊。這是我的第一本日文漫畫,因為,總覺得可以看見又哭又笑的東村明子老師,在前面招手,跟我說,活下來很累,很難,但沒問題的,我也在這裡喔,你看,這裡有一個大坑,我跌進去又爬出來了,所以奔跑著過來吧,摔得再醜再痛,都可以拍拍膝蓋再站起來的喔。

清楚知道現實的殘酷,卻依然能夠樂觀地活下去,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天賦。不用倚靠無知,不用信仰幸運,只是用自己的努力去讓自己生存下來。當然,努力不能解決一切,只是我們也只剩下努力了。

看著這樣的心靈,我便會期待起三十歲或是四十歲的自己,能夠如此誠實地面對自己的人生嗎?如果能夠,那會是多麼美麗的自己呢?

意外沒有那麼喜歡<海月姬>,也許是太過少女漫畫了吧?依然喜歡裡面自由自在的男女主角,還有飄來飄去的水母們,關於服裝設計的主題也甚好,只是離生活離得太遠了些,如同水母一樣活在海裡,並沒有和我們一起生活在陸地上的實感,少了一點痛苦,也少了一點餘味。不過,依然是很有個性的漫畫,節奏明快且自由奔放,甚至到有點離題的程度?

<東京白日夢女>

講述一個三十幾歲的不大不小的編劇,如何因為自己的堅持而一再錯過結婚的機會,必須不斷地在職場上與情場上,和年輕漂亮的小女孩競爭並落敗,沒有太多的時間和本錢,卻又看不見隧道的出口,只能成天和差不多的朋友們喝酒聊天,一邊抱怨一邊生活,說是帥氣也好,說是可憐也好,只有自己一個人要承擔起那些沒有趕上時間點的後果,很苦很苦卻笑著過日子,很累很累卻不斷勉強自己,因為不會有人來拍拍自己的肩膀,不會有人把倒在路上的自己收拾起來,因為再也不是被時間寵愛的年輕孩子了。

這樣的主角,經歷上是個大人,但心裡卻是個小女孩,遇見了年輕且成功的男子,男子卻有著蒼老的靈魂,一下保護主角,一下狠狠地刺傷主角,兩個人會不會在一起?會因為對方成為怎樣的人呢?要如何靠近對方呢?而身邊相似的人們又要如何走出這樣華美的困局呢?三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酒館小故事,有著青少年的傻氣,和大人的悲傷,因為有很多事是無法改變的,只能忍受,只能放棄,只能自欺欺人。

這是我的起點,甚至讓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心裡深處就是個三十幾歲的單身女子,看到三個可愛的女子輪番失戀,失敗,重新再站起來,再失敗,一再地做夢並落空,無法對自己也無法對別人殘忍,於是被社會裡無微不至的壓迫壓得小小的,喘不過氣來。

我並不會覺得男人就過得輕鬆或是結了婚的女人就沒有生命的困境,只是在一切看似即將塵埃落定的年紀,要孤零零地面對工作和是否結婚,確實是很難很難的命題。在這個世代,三四十歲的女子可以看起來很年輕,可以看起來很有活力,可以談戀愛,可以有自己的專業,可是生理上的衰老依然是定數,能不能生育,體力上的落差,都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誰也逃不掉。開得越美,謝得越澀。而且誰也不能保證你的未來會是什麼顏色。

簡單地來說,就是一群膽小的女子,一心想要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個男子,可怎麼等怎麼盼都等不到,才發現原來不只結婚是一場賭博,不結婚也是一場賭博,談戀愛是一場賭博,分手也是一場賭博,以為自己不選,不繼續在一起就可以逃離選擇的責任,可是,沒有那麼簡單。所以的不選擇,只是安靜地跟在身後,直到你轉頭的那一刻,才發現那些曾經的懶散和無所謂,早已成為一個巨大的叫做後悔的怪物,準備把你吃掉,把你消化成你最不願意成為的剩下的人。因為什麼都不選擇,所以失去了所有的選項。

選擇了自由,卻沒有看清楚自由的重量。

沒有對錯,只是比起結婚生子,單身往往包裝的太好太方便,容易讓人忘記,其實一切並不容易。看似苦澀實際上也苦澀的故事,可是這些膽小的女子們好可愛,傻傻地面對所有發生的過去,小心翼翼地為自己心中的少女留下一個位置,因為未來很苦,那麼至少現在想要過得快樂一些,因為只有現在了。心境上是個努力活在現在的故事,所以再怎麼現實都有其柔軟的一面。

<寫寫畫畫>

講述東村明子老師自己的故事,關於自己和老師的相遇,在其中掙扎著成為漫畫家的故事。整體而言非常地沈重,非常地悲傷,可是每個片段都發著光,因為老師生活的方式,深深地影響了東村明子老師,使她不得不練習成為一個誠實的大人。而對於大人來說,誠實是極其可貴且難得的品質,要犧牲許多許多的可能,去依照自己所愛的方式生活。

故事的輪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整個故事裡老師的身影,面對畫畫,面對學生,面對自己,面對死亡,老師都是以自己所愛的方式,正直地活著,什麼也不閃躲地在有限的時間裡,不斷不斷地畫著。

老師用極端老派的方法,讓自以為是的主角學會了用反覆的練習掌握畫畫的技巧,用漫長的等待和堅持,使主角不得不逃離,不得不面對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論時間和場地,都能畫漫畫。

故事裡主角和老師選擇了不同的路,主角甚至因此懷有重重的罪惡感,但是其實都是一樣的喔。都是為了自己喜歡的事物,非常非常地努力,努力到錯過了很多很多事物,依然堅持著,在一無所有的時候仍然緊緊抓住自己所愛的事物活下去,直到最後。因為年輕而沒有辦法看懂,因為年輕而沒有辦法珍惜,因為年輕所以錯過了可以真誠地和老師交談的機會,可是老師並不覺得被背叛了,因為只要不斷地畫下去就好。我覺得這樣的老師其實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以理解他人的選擇,可以守護別人的夢想。

與其說這是勵志故事,不如說是讓人看見擁有才華的人要付出多少,才能讓才華成為工作,才能讓自己把喜愛的事物化為志業,每天每天不斷地操練。某種程度上,一點都不勵志,甚至很可怕,為了抓住那樣虛無縹緲的事物,必須放棄掉很多,而你專注得無法注意到失去了什麼。像是太過公平的天秤,用對某種生活方式的喜愛,去傷害自己所喜愛的人們,因為沒有人在全力奔跑的時候仍然能夠看見周圍,更遑論保持平衡了。

看完這個故事,我常常在想,我願意這樣活下去嗎?願意為了擁有才能,而不顧一切嗎?我不知道,甚至覺得有點可怕,像是黑洞一樣。可是那樣的自己又是那麼的美,會發出只有自己能發出的光,以自己獨有的波長照亮自己的小小世界,那麼即使所有人都離去,依然會有光,會有自己的太陽,重新建立起一個宇宙,因為這將會成為你的核心。

而畫漫畫,就是東村明子老師的核心,每一天每一天都用自己的手養活自己的小小家庭,每一天每一天都想起那樣的老師而更加認真地生活,每一天每一天都成為別人的光。

我想漫畫就是東村明子老師寫給世界的情書,溫溫的,暖暖的,有點苦澀,但是意外地讓人想要活下去,去看看明天的自己,去和明天的自己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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