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中文讀到的安靜而柔軟的字
由於人在國外,既不方便也會刻意減少讀中文書的機會,慢慢地讀了一些英文書、法文書。意外發現當我讀中文的時候,會下意識去選擇一些字詞豐富的文字,那些精確的美麗的字本身就能夠讓我讀得快樂,讓我能夠想像一幅又一幅高解析度的畫面。反過來說,因爲我能夠第一時間讀懂的英文單字和法文單字很少很簡單,我能夠去讀、能夠長時間讀得快樂的文字,變成那些不用那麼難的字的文字,比起被字詞在一個點上面擊中,我更像是被整段文字的結構、劇情的構造、人物的遭遇而大面積地擊中。
在這裡留下一些這幾年我讀到的,我很喜歡,讓我覺得能夠讀中文很滿足的字。
讀著這篇文字的時候,有種異常安全、安靜,被一雙溫柔堅定的大手守護著、祝福著的奇妙感覺?在我寫論文的時候也好,剛到外國的時候也好,讀了很多很多遍,幾乎像是一篇禱文。刻印章本身是一件很美的事情,人與人的相遇相守也是很美的事情,但那種不需要語言去證明的對於他人的信任,是一件更加需要時間而且難得的事情。有些時候,過於重要的事情是無法被討論,是無法被證明或者說明其本身的重要性的,但是從一個人長期的姿態、長期的選擇,往往可以真正去認識到這件事情本身有多麼重要。一開始讀的時候,想要成為被別人這樣守護、這樣祝福的人,想到得到這樣的人的重視。隨著時間過去,才漸漸意識到,自己想要成為可以這樣堅定地選擇去守護別人、相信別人的人。是能夠讓我具體地想像出人類的美好之處的珍貴的文字。因為太過喜歡,去找了作者的書來讀,可惜在其他的作品沒有再讀到類似的字,或有類似的感受。
喜歡喝茶是很晚的事情,直到事務所的姊姊送了我兩包梨山福壽茶,在家用馬克杯泡了兩三年之後,才終於認真地去買茶葉,練習喝茶。在台南的HU TU喝過,也在雋美佳茶葉行買了茶葉帶來法國。因為喜歡,讀了一些講茶葉的書和講茶葉的字。這篇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字。人如何去擁有一種物品、擁有一種體驗,如何用自己所擁有的體驗和物品來向自己也向別人定義自己是一個怎樣又怎樣的人,對我來說是一個困難的問題。在想要用來讓自己或讓別人如何覺得的時候,整件事情就已經不那麼純粹了,變得需要有所回報,需要有所證明,需要有一個好的結果。現在我所能想到的,不過僅僅是盡可能在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只是為了現在的自己想要,或至少去釐清現在的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想要,而不是為了事後如何又如何被他人覺得、或是之後的自己會如何又如何。
養過一陣子的盆栽,不是很擅長調整形狀,但是對於修剪枝葉以及看著它慢慢長開,覺得很有趣。因此,也有些想要插花。到了巴黎,常常在路上看到花店,路人手上也時常拿著從超市買來或是土色紙張包住的花束,就這樣走在路上。自己有時也買花,從花店買花,從市集買花,從超市買花,再小心翼翼地插進家裡的花瓶裡,每隔幾天剪掉一些枝條。那些花跟枝葉,有時候可以就這樣在花瓶裡活上一個月。但是要讓它們在花瓶裡好好地形成一個適當的相對位置很難。我買回來的兩隻玻璃花瓶,一個太大,一個太小,總是找不到適當的比例。讀著那些找不到形狀的花,有種自己也上了插花課的感覺。
這是一篇不怎麼像是小說的小說,裡面提到的碗的「圈足」像是貓咪的尾巴,讓貓咪坐在上面,讓碗坐在上面。這篇小說,也有一點點像是圈足本身,有點看不太到、摸不太到上面的碗,但是裡面似乎有裝著什麼東西,而且圈足本身就是一個可愛的東西。
在這邊做了雕塑之後,就覺得土跟土最終變成的東西非常不一樣。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土,到每個人手中,就會依照每個人的意志,跟每個人的手,變成非常不一樣的東西,在經過烤製之後,近乎永遠地固定下來,就算被打碎,也是那樣東西碎掉的樣子,而不是土碎掉的樣子。這種感受,在這篇小說的人如何追尋一個理想中的碗的陶藝課程的說法裡,有非常類似的描述。以前,有個很會寫書法很常得獎的人跟我說過,他自己很喜歡的作品,老師不太喜歡也不容易得獎,他自己沒有那麼喜歡的作品,老師反而會喜歡會得獎。當我做了雕塑之後,有時候我很喜歡的東西,別人看不太出來哪裡好,別人很喜歡的東西,在我看來還是有很多可以更好的地方。我不太清楚我為什麼要做雕塑,但是如果還知道下一件雕塑想要做什麼的話,就還是可以繼續做下去,慢慢地把一些沒有形狀的土,變成我喜歡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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